■ 卷 三 ■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 台北...
偌大挑高的客廳, 簇簇衣香鬢影, 水晶燈撲照下來, 滿室耀眼璀燦, 洋溢歡悅氣氛.
一位兩鬢飛霜的耆者, 抬手瞄了一眼腕錶, 「是該切蛋糕了.」
「等一下, 爸爸,」一名紅衣女子攙著老爸的手臂, 撒嬌, 「他...他還沒來, 先等一下嘛!」
「他?」老爸疑問, 「誰啊?」
「老伴,」一旁濃妝豔抹的婦人,刻意壓低嗓音, 雙唇微掀, 深怕嘴緣的厚粉龜裂 , 我看你是愈老愈糊塗了, 哎喲! 林太太, 好久不見了, 妳最近好嗎?」
「託您的福, 藍夫人, 您還是風釆依舊, 不減當年.」
「哪裡, 老嘍! 裡面請.」
「唷! 陳大姐, 您大駕光臨, 小妹真是與有榮焉!」
「咱們姐妹也好久沒見了, 今兒個, 可要好好敘一敘.」
「一定, 一定, 難得有此機會.」她陪完笑臉, 隨之一斂, 「老頭,剛講到哪兒??
「忘記了.」
「你唷, 真是愈老愈糊塗了!」
「媽, 你剛就是講到這裡.」女兒不忘提醒.
「糊塗不打緊, 連女兒的終身大事也不聞不問...」
女兒眼眸雀喜一亮, 目光迎向從大門倉惶而入的年青人.
「傑!」女兒從容上前迎接, 唯仍難掩興奮之情.
「是他?」藍父訝異.
「老糊塗! 你現在才知? 唉!」藍母搖頭.
「對不起!玲...路上塞車...我遲到了.」梅玉傑猶喘著, 左手藏在背後, 右手將一束鮮花獻給她, 「生日快樂!」
藍玲歡喜接過, 瞇眼嗅聞, 「好香啊! 謝謝.」
「還有--」玉傑正準備把左手的禮物從背後拿出, 卻被藍母打斷.
「現在的年青人真沒時間觀念, 我們一百多人, 全都在等你, 你還有臉來!」
「媽!」藍玲嘴一噘,「今天是我生日, 玉傑是我邀請來的, 妳就別怪他了, 而且一生氣, 你的眼角紋又出來了.」
「是啊! 我何必跟你計較.」說畢, 不時拂拭眼角.
「對不起! 伯母,」玉傑連連打躬作頤, 「是我不對.」
藍母仍沒好臉色, 「去向牆壁對不起吧!」隨即拉著藍玲走回主位.
「各位..」藍父起身致辭, 「承蒙各位嘉賓, 撥冗蒞臨小女生日派對, 我藍富生甚感榮幸, 現在正好是良辰吉時, 我也不多癈話了, 就讓小女切蛋糕, 來答謝各位嘉賓, 謝謝.」
樂隊奏起生日快樂, 燈光驟熄, 全場掌聲響起, 侍者推出一個圓形大蛋糕, 藍玲立於蛋糕前, 清純笑顏在點點燭焰烘托下, 益發嬌美. 她在歌聲中, 環視全場, 梭尋玉傑的影子. 終於, 她覓得, 玉傑立於最角落, 昏暗中, 看不清他的臉, 惟在四目交接下, 她能感受他的情深款款.
歌聲歇後, 眾人拊掌, 藍玲頻頻微笑頷首致謝.
「請藍小姐許願!」有人呼應.
「許願吧!」藍父慈顏望她.
「嗯.」藍玲閤眼, 容顏滿溢幸福. 之後, 睜眼, 含情凝睇玉傑, 半晌, 才俯身吹熄蠟燭, 掌聲又起, 燈火復明.
「謝謝,」藍玲綻開笑靨, 「謝謝大家.」
「來, 壽星切蛋糕.」藍母幫著藍玲一同切開蛋糕.
玉傑望著藍玲忙著切蛋糕, 分享賓客, 無暇顧他.
在場全是名媛士紳, 玉傑逡巡其間, 格格不入. 他轉而走向窗檯, 扶靠窗沿, 望著窗外花園, 五, 六個孩童正嬉鬧玩耍. 突然, 他的目光被一個男孩深深牽引, 男孩並沒加入玩童嬉戲, 兀自坐在石凳上, 紋風不動, 只是靜靜地注視地面, 顯得落落寡歡, 恰好比他此刻心情. 玉傑凝望男孩, 思緒往前飛逝, 記憶停格在今年五月:
小男孩落寞垂坐後院石凳上, 兩眼茫然, 瞅視雙腳, 一隻蜻蜓好整以暇, 停棲在男孩托鞋前端露出的腳趾上.
玉傑身穿醫師白色長衫, 走向男孩, 蜻蜓警覺低斂透明雙翼, 大眼珠骨碌碌翻轉. 突地, 振翅而飛, 就在玉傑來到男孩跟前. 男孩依然低眉凝視, 無關蜻蜓是否飛走.
「小憨.」玉傑喚他.
男孩沒有動靜, 世界似乎遺忘了他, 還是男孩漠視世界的存在?
玉傑在男孩身旁坐下, 脫下鞋子, 學男孩觀望自己的腳趾, 怔忡痴看良久, 「我知道你在看什麼了? 小憨, 你在看你曾經走過的路, 人生的道路, 有時輕快, 有時沈重, 有時還會跌倒...不小心, 還會踩到大便, 鐵釘...嘿嘿...踢到鐵板, 那更慘!...我說的, 對不對?」
他轉頭望向小孩, 孩子依然故我, 低頭不語.
「真慘!..」玉傑無奈搖頭,「小小年紀, 沒走多少路, 就要看得那麼久..那我豈不要看成石頭人啦! 哈哈...」
此時, 一名護士聞聲走出來, 柔順如絲綢般長髮箍在頸側, 宛如飛瀑, 撲灑胸前. 這是她給玉傑最初的印象. 清純未施脂粉的臉蛋, 澄澈一如清潭的眼眸深邃, 纖勻的鼻樑. 豐潤的雙唇掀動, 「醫生, 需要我幫忙嗎?」
「咦? 我怎沒看過妳?」玉傑邊說邊晃著腳板.
「哦! 我今天才調來精神科...」她乜視玉傑的腳鴨子, 有點訝異.
玉傑察覺她表情怪異, 「我正讓我的腳趾作日光浴, 妳看, 它們在陽光下多雀躍啊!...妳要不要也加入我們, 很舒服耶!」
「嗯...是啊...」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覺得這醫生真古怪, 蓬頭散髮, 一手挖鼻孔, 一手摳腳趾, 「不過...我還有事要忙...不陪你們了.」說完, 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玉傑叫住她, 「妳叫什麼名字?」
她回轉身, 鬈髮在風中旋飛, 回眸一笑的神情, 令玉傑至今仍念念不忘.
「我叫藍玲, 剛從婦產科調來, 以後請多多指教.」她態度落落大方, 口齒清晰, , 「還沒請教醫生, 尊姓大名?」
「我叫梅玉傑, 妳就稱我梅大夫吧!」
「梅大夫, 你是精神科的大夫嗎?」
「正是.」
「那...」她指著玉傑身旁的男孩, 「這個小孩是你的病人嘍?」
「沒錯.」
「小小年紀就...」她輕嘆一聲, 「真是可憐!」
「他患有自閉症, 打從他五歲就被送到這裡住院治療...」他摸了一把小孩的頭,
「現在, 他已七歲了, 兩年來, 從未向人說過一句話, 除了我以外...小憨, 對嗎?」
小孩依舊不語, 依然睖瞪腳趾.
玉傑聳聳肩, 「如有外人在, 他也不敢對我說.」
「該吃藥啦!」是時, 走來一名中年護士, 邊走邊吆喝.
玉傑拍拍男孩的肩膀, 「小憨, 吃藥吧! 乖.」
護士拉起男孩的手, 「梅先生, 你怎麼又偷穿林醫生的衣服? 真拿你沒輒!」
她牽著男孩走沒幾步, 又回頭, 「梅先生, 你也該吃藥啦! 怎麼不走?」
「哦!...是呀...」玉傑望了藍玲一眼, 「醫生也有生病的時候, 拜!」
玉傑起身, 趿拉著鞋, 跟上去, 男孩甩掉護士的手, 轉而牽向玉傑, 一大一小, 走回病房.
「傑.」
一聲輕柔的呼喚, 拉回他, 他顫了一下, 轉身, 瞧見藍玲正捧著蛋糕, 來到他身旁.
「對不起! 客人太多了, 冷落了你. 」她將蛋糕掊給他, 粉紅晚禮服襯出她勻稱. 好的身形.
「謝謝, 我在這兒看著花園的小孩, 玩得好高興..」他凝眸窗外, 奇怪? 石凳上的小男孩竟不見了, 「我...我也很愉快.」
「咦?」藍玲發現玉傑手中的紅色紙盒, 「這是什麼?」
「哦! 對了, 我差點忘了...」玉傑拎起紙盒, 「送給妳的生日禮物.」
「哇!」藍玲喜形於色, 芳蘭竟體, 艷麗宛如一朵綻放的玫瑰.
「藍玲,」是藍母在叫她, 「妳過來一下.」
「傑, 你等一下, 我就來.」
玉傑手中的禮物仍停留在半空中, 久久才頹然垂下.
藍母為藍玲介紹客人, 「這位是台海董事長丁大海的公子丁大山先生.」
丁大山果然系出名門, 英姿挺拔, 風度翩翩, 「藍小姐, 我很榮幸能認識妳.」
「我也是.」藍玲簡短回應, 眼神卻瞟向玉傑.
「聽聞藍小姐秀外慧中, 端莊賢淑,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丁大山連連稱贊.
「丁先生, 過獎了.」
丁大山依舊讚不絕口, 「而且, 藍小姐貴為富生醫院藍院長的千金, 卻亳無驕氣. 情願由護士作起, 妳謙遜的態度, 令我佩服萬分.」
「我本身對護理較有興趣, 而且我又是護校畢業, 如此才能學有所用, 你說對吧. 」她又望向玉傑, 他也擺手回應.
「藍小姐果然見解過人, 我完全贊同妳的看法..」丁大山頓了一下, 他似乎察覺藍玲無心與他交談, 她的目光一直游移在另一人身上.
丁大山側臉望了一眼玉傑, 「那位先生是妳的...朋友?」他差點用男朋友這字眼. 幸好他及時改口.
藍母連忙替她回答, 「普通朋友, 只是普通朋友.」
「那位先生是從事什麼行業?」丁大山追問.
「他唷!」藍母故意提高音量, 「他是自由業.」
「自由業?」丁大山頗感興趣, 「哪方面?」
「只是寫點什麼, 賺點稿費之類...」藍母語帶嫌棄, 「唉! 年青人, 不務正業, 就靠一支禿筆, 能混出什麼名堂, 我弄不懂...還有, 他腦筋有問題, 是--」
「媽!」藍玲瞪了她媽一眼.
「人各有志嘛!」丁大山一聽, 寬心多了,繼續口沬橫飛,誇讚藍玲,「藍小姐..... 此時, 藍玲無心再聽他們瞎扯, 逕自望向玉傑, 一個男孩走來, 牽起玉傑的手, 玉傑倍感訝異, 這不是剛才坐在石凳上的男孩嗎!
男孩拉著玉傑, 就往花園走去, 一大一小的身影, 令藍玲想起認識玉傑的那天:
藍玲追上那名護士, 「小姐, 請問妳, 剛才那位先生是大夫嗎?」
「妳說他啊!...他身份可多了, 一會兒自稱是醫生, 一會兒又是科學家, 甚至還要我們稱呼他為總統...」護士面露鄙色, 「其實, 他是個神經病.」
藍玲事後得知, 梅玉傑患有嚴重躁鬱症. 已住院治療將近一年, 入院前曾有傷害及自戕的記錄. 在往後的日子裡, 她默默觀察玉傑. 他時而聒噪, 喋喋不休, 辯才無礙, 像個演說家. 時而又愁眉深鎖, 恍恍忽忽, 終日不語. 她記得當他情緒陷入低潮時, 他總是躺在床上, 聽著 Berlioz 的Fantastique, 不吃不喝, 只是翻著唐詩, 宋詞或是林泠的詩集, 口中唸唸有詞, 憂鬱爬滿臉上. 過些時日, 他又變得生龍活虎, 院內裡裡外外亂串門子, 找漂亮女生搭訕, 有時也會突然從藍玲背後拉她頭髮, 或牽她的手, 惟還不致於太過份, 藍玲也能體諒他的情緒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不知怎地, 打從認識玉傑的第一天, 藍玲就對他產生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 她至今仍弄不懂, 或許這就是緣份吧, 這是她最後所下的結論.
不可否認, 藍玲對玉傑的照顧, 較其他病人多. 起初, 她對病人是一視同仁, 久而久之, 她慢慢覺得她對玉傑的付出, 比其他病人多時, 她曾愧咎過. 護士關懷病人, 應是平等的, 不能厚此薄比. 最後, 她終於知道其中原因, 當關懷羼入愛慕, 一切都變了. 當玉傑情緒亢奮時, 她與他一同嬉鬧, 當玉傑鬱卒時, 她默默陪著他. 在她的悉心照拂下, 玉傑病情漸穩, 而她卻害了相思, 她愛上了玉傑.
某個夜晚, 藍玲值夜, 覺得無聊, 來到病房後院, 正巧玉傑也在, 煢獨落寞, 趺坐石凳, 仰望窅窅夜空. 她曉得他正處於憂鬱期.
她來到他身旁, 亦抬首望著天上, 繁星熠熠, 台北的夜空難得如此清澄,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滿天這麼多星星, 宛如黑色夜袍鑲滿無數碎鑽. 她不禁脫口而出, 「好美啊!? 玉傑沒回應, 姿勢依然不變, 彷彿未察覺她的存在. 她不在意, 此情此景, 言語只是多餘.
忽然, 夜空一道流星閃過, 耀眼卻短暫, 斯時, 玉傑遽然抱住藍玲腰際, 頭埋入她懷中飲泣, 她先是一怔, 繼之伸手撫摩他的頭髮, 她不知為何玉傑會有此舉動, 她不問不語, 心想關懷的撫觸, 就是最好的慰藉.
過了約莫兩分鐘, 他才鬆手, 言語抽咽, 「對...對不起...」
「我了解.」藍玲在他身旁坐下.
「天上每顆星, 代表一個人...」他喃喃輕吟,「每當流星隕落, 就表示一個人正要離開人世.」
「所以, 你難過.」她發覺他內心, 竟如此多愁善感.
「妳看...」他倏地站起, 指著頭頂上方, 「有沒有看到三顆特別亮的星星, 排成一個直角三角形?」
「有, 看到了.」
「還有一條白茫茫, 隱隱約約穿過它們之間的就是銀河.」
「有嗎?」
他比了一下, 「不是很清楚...朦朦朧朧像白色綢紗, 從北到南, 蜿蜒整個星空, 有沒有?」
「有, 沒錯, 好像一條白蛇哦!」她雀躍不已.
半夜三更, 兩人不睡覺, 跑出來, 望著夜空, 比手畫腳, 外人看來, 他們兩人還真像瘋子.
「下面那兩顆, 左邊的叫牛郎, 右邊的是織女, 他們正好隔著銀河兩岸.」
「你騙人!」她噘嘴不信, 「又還沒到七夕, 怎會有牛郎, 織女星?」
「這要怎麼解釋...」他摳著頭皮, 「妳國小上過自然課沒?」
「上過啊! 每個人都上過嘛!」
「那妳的自然課, 鐵定是考零分.」
「才不呢!」她理直氣壯, 「人家小學六年下來, 都是前三名.」
「這麼棒啊!」他稱贊.
「對啊!」她神氣活現.
「那麼老師一定很喜歡你嘍?」
「對啊!」
「也一定有很多男生暗戀妳?」
「對...對啊!」她不好意思, 轉身背對他.
「妳父母親也一定以妳為傲?」
「對啊!」她被捧得醺醺然.
「那你自然課也一定有作弊?」
「對啊!...哦!」
「嘻嘻! 妳終於承認了.」
「你...」她猛轉身, 手一抬, 作勢要打, 「你好壞! 設計人家!」
「對不起, 藍小姐...」他向她深深一鞠躬, 「我收回剛才那句話, 鄭重向妳道歉.」
看他一副認真懺悔的模樣, 她不禁噗嗤一笑. 其實她並非真的生氣, 反而為他高興, 很明顯的, 他的憂鬱期愈來愈短, 但是她存心想捉弄他一番.
「行! 但你得賠償我的精神損失.」
「怎麼個賠法?」
「罰你說故事.」她知道他經常對小憨講故事,每每逗得小憨展開難得一見的笑顏.
「也行....」他扶她坐回石凳上, 「聽故事前, 老師得先澄清妳自然方面的錯誤觀念.」
「還要先上課啊?」她頗不情願.
「No class. No story.」
「老師, 人家現在才國小, 聽不懂英文.」她故作小女孩樣.
「好, 那我就盡量以最簡單的比喻來解釋,」他舉起兩個拳頭,「比如說, 我的左拳是太陽, 右拳是地球.」他將左拳固定, 以右拳緩緩繞它, 「妳發現什麼?」
她俏皮伸舌,「老師, 我發現再繞下去...你的兩隻手就會打結.」
「上課要專心, 不准開玩笑.」他故作嚴肅.
「是, 老師, 學生不敢了.」
「這叫公轉, 地球繞太陽公轉一圈就是一年. 地球在公轉時, 本身也會自轉, 」
他轉著右拳, 「看到沒? 地球自轉一圈, 就是一天.」
她看他聚精會神的講解, 外加動作表情, 甚為感動, 也就收起玩笑態度.
「妳的手借我用一下.」
她伸出右手.
「不, 兩隻手都要...對, 握成拳頭, 擺在這裡.」他指著, 「假設這是織女星, 這個呢是牛郎星...好, 不要動, 保持這個姿勢.」
她直直望著他, 他兩眼透出智慧的光芒, 她為他尋回了自信而高興.
「妳看到沒......?」
「嗄?...」她猛驚醒.
「藍同學, 妳又分神了.」
「對不起, 老師...」
「再不專心, 妳又要考鴉蛋...注意看我的右手背是不是有顆紅痣?」
她點頭.
「好....假設妳我都在地球上一點, 也就是這顆紅痣上, 妳看, 地球每天自轉一圈, 每轉一圈, 這顆紅痣是不是都會面對妳的拳頭一次? 」
「我知道了! 老師..」她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 我們每天都可以看到牛郎織女 ,對吧!」
「妳好聰明, 一點就通.」
「名師出高途嘛」
他倆相視而笑.
「藍同學, 老師再問妳一次, 嚴格說來, 每天都看得到牛郎織女嗎?」
「對啊!」
「唉! 聰明和天才還是有差別的.」
「不是嗎? 老師.」她迷惑不解.
「牛郎織女每天都會出現在天空這點是沒錯, 但是未必天天有的看. 有半年的時間, 它們在白天出現, 因為太陽光比它們亮, 所以看不見. 另外半年, 則在夜晚出現, 因此看得見.」
「這麼說, 白天也有星星, 只是我們看不見, 除非沒有太陽, 或是發生日蝕. 」她下結論.
「這就對了, 一百分!」
她拍手叫好, 「好棒喔! 課終於上完了, 老師, 講故事, 快!」
「好, 那我就講個...」他突然吊眼吐舌, 「鬼故事!」
「哇!」她嚇一跳, 「人家不敢聽.」
「那妳要聽哪一類的故事?」
「愛情的...很感人的那種.」
「好...」他指著天上, 「看到右邊那顆織女星沒?」
「人家不要...」她故作嬌態, 「牛郎織女的故事已經聽膩了.」
「不是, 我要講得是希臘神話故事, 要聽嗎?」
「好.」她張著夢幻般的眼眸, 雙手支頤, 望著他.
「織女星在希臘神話中屬天琴星座, 天琴是音樂家 Orpheus 的七絃琴. 他彈奏的琴聲, 宛如天籟, 常使鳥獸動容, 游魚出聽. 因此, 贏得水神 Eurydice 的芳心, 兩人結成連理. 每天, 他倆在河邊唱歌彈琴, 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 不料, 天妒良緣, 有一天 , Eurydice 被毒蛇咬死, 於是, 傷心欲絕的 Orpheus 就抱琴到地府會晤愛妻, 他如怨如慕, 如泣如訴的琴聲, 終於感動了死神 Pluto , 允許釋回 Eurydice, 不過叮囑他在回程中, 千萬不可回頭. 然而 Orpheus 非常想念久別的愛妻, 就在快要踏上陽間的時候, 他再也忍不住, 回首一顧, 只聽她的愛妻在黑暗中, 慘叫一聲, 便告消失了...」
「藍小姐, 妳怎麼了?」
「嗯...」她猛回神, 「什麼?」
「妳的眼睛紅了...」丁大山不解.
「哦! 大概是煙燻的...」她揉拭眼角, 「我想到花園走走, 失陪了.」
藍玲來到花園, 看到玉傑與男孩正坐在石凳上, 玉傑指著天上的星星. 她又想起那個故事, 及她的初吻.
「好感人的故事...」她眼睫濡溼.
他脈脈注視她, 眸瞳湛漾愛意, 良久才囁嚅,「我...我想...吻妳.」
她微啟櫻唇, 雙眸半瞇, 緩緩湊前, 兩人唇片輕觸, 若即若離......
「藍玲..」藍母的呼喚, 打醒了沈醉中的她, 「妳怎麼不多陪陪丁大山? 他對妳印象不錯.」
「我沒興緻!」說完, 她逕自走向玉傑.
玉傑扶著男孩, 指著天上, 「看到沒? 一條白茫茫, 隱隱約約, 貫穿整個星空的就是--」
「銀河.」藍玲湊上前去.
「玲!」玉傑驚訝起身.
「人家想來上課...」她抓著玉傑的手, 輕輕擺蕩.
「又想騙故事聽.」
「大哥哥, 我先走了.」小男孩瞄了一眼藍玲.
「你不想聽故事嗎?」
「想啊!」小男孩眼露狡黠, 「但是我姊姊說, 不能當電燈泡.」說完掉頭就走.
「這小子倒挺識相的.」玉傑牽藍玲坐下.
「你要講什麼故事給我聽?」
「我今天要說得是一個"愛感動天"的故事,」只見他縐眉斂容, 一副正經八百模樣, 「從前, 從前, 有一個窮書生, 他愛上了一位富家女. 有一天, 窮書生在街上閒逛, 迎面走來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 窮書生眉角利, 好貨, 特別是尤物, 都逃不過他那一雙慧眼. 只見窮書生眉飛色舞, 衝上前去就問:『妳賣不賣?』.」
「哎唷!」藍玲不恥, 「好色哦!」
「沒錯....」玉傑摸著她的手, 繼續說, 「這色澤真好, 摸起來, 光滑如玉, 聞起來好香, 窮書生當下就說:『我要定了, 多少錢?』.」
藍玲手一抽, 霍然起身, 「不正經! 又想佔人家便宜!」
玉傑連忙安撫她坐下, 「妳想到哪裡去了? 玲, 我會是那種人嗎?」
「好! 你得把故事交待清楚,」她嬌嬈畢露, 卻佯裝生氣,「否則...不饒你!」
「是! 小姐. 」他回復嚴肅, 「原來, 窮書生看上了一個首飾盒, 而老板是個老婆婆, 卻搖頭說不. 窮書生就央求她先看一眼, 婆婆點頭, 卻對窮書生說: 『你得先對出下聯.』.」
「什麼下聯?」藍玲問.
「原來首飾盒上有一句詩:"但教心似金鈿堅" , 這下慘了, 但見窮書生, 來回踱步, 白頭搔更短, 渾欲不勝帽..」玉傑邊說, 邊走, 邊搔頭, 學窮書生著急的樣子, 惹得藍玲不禁莞爾.
眼見藍玲重展笑顏, 玉傑稍微安心, 繼續說道, 「誰知這窮書生飽讀經書, 這首詩哪難得了他.」
「那他知道下聯嘍!」
「豈只下聯而已, 整首詩他都會, 白居易的長恨歌, 妳讀過沒?」
「高中讀過.」
「會背嗎?」
「不會... 太長了.」
「那下聯是什麼...妳知否?」
她搖頭.
「天上人間會相見. 窮書生說:『婆婆, 可以給我看了吧?』,婆婆雖覺訝異, 也只有答應. 窮書生打開首飾盒, 但見一面心形鏡, 鏡上有一對鳳凰, 比翼雙飛. 太美了! 窮書生不禁讚歎, 當下就決定要買, 因為, 第二天是她的女友的生日, 他要買下它, 送給女友, 作為生日禮物. 不料, 婆婆硬是不肯. 窮書生猜想, 太概婆婆看他一副寒酸樣, 以為他沒錢, 於是立刻掏出二十兩黃金.」
「窮書生怎會有這麼多錢啊?」
「因為他剛好領了二十兩潤筆.」
「什麼叫潤筆?」藍玲問.
「潤筆就是稿費的意思. 可是婆婆依舊不賣, 兩人差點吵起來. 窮書生心想: 小不忍, 則亂大謀. 為了他的愛人, 他只有忍氣吞聲, 和顏悅色, 娓娓道出, 他要買首飾盒的原因, 沒想到...」
「怎麼了?」她頗為投入.
玉傑語帶敬意, 感激之情從目眶中傾洩而出,「沒想到, 婆婆竟然分毫不取, 將首飾盒送給窮書生. 面對婆婆的這番盛情, 窮書生甚覺詫異, 婆婆眼露慈祥地說:『它的價值不以金錢來衡量, 而是以愛的誓言, 所以你一定要信守承諾. 』, 窮書生不想平白無故收下東西, 決意要給婆婆二十兩, 而婆婆仍執意不收. 最後窮書生拗不過婆婆, 只好收下首飾盒, 拿回錢...」
玉傑抑制不住淚湧的衝動, 「臨走前, 他要婆婆答應,一定要來喝他的喜酒...」
藍玲發覺玉傑聲音變了, 眼眸閃爍, 她握著他的手, 安慰他,「完美的結局.」
「這首飾盒裡有音樂鈴, 會放出好聽的音樂.」玉傑克制內心的波濤, 極力營造愉悅的氣氛.
「什麼音樂?」
「我等著你回來.」
「你瞎掰!」藍玲故意逗他笑, 「古早以前哪有這首歌.」
「這個故事是真的...」玉傑拿出久藏的禮盒, 遞給她.
「給我的?」
「生日禮物, 不好意思, 到現在才送給妳.」
她歡喜接過, 打開來, 「哇! 但教心似金鈿堅, 真的耶!」
藍玲抬頭望著玉傑, 雙瞳翦水, 「我也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真實的故事. 最後富家女不顧家人的反對, 還是嫁給了窮書生.」
她輕吻她, 並在他耳畔細語, 「謝謝你.」
她翻開生日卡, 內頁寫有一首短詩:
情絲雨絲糾結 我心情的窗外 有妳迷濛的影像凝結
前世今世纏繞 妳記憶的牆外 有我溫潤的藤蔓柔繞
致吾愛 藍玲
「好美的詩...」她愛不釋手, 被愛的感覺真好.
「玲, 謝謝妳給我的愛, 使我從深淵中爬起來....」玉傑執起她的手, 親吻她光潔的手背, 「我會疼惜妳一輩子.」
濃郁的情愫像水草, 在她的心湖悠悠蘊結, 絲絲縷縷, 盡是愛的繾綣.
玉傑此番深情告白, 恰似一顆愛的淚珠, 垂落她心湖, 激起圈圈漣漪. 她緋紅的腮頰, 也不由漾開渲染的暈紅.
「妳聽..」玉傑打開首飾盒, 旋轉音樂鈴, 然後跟著輕哼, 「我等著你回來, 我等著你回來...」
藍玲偎在玉傑懷裡, 亦伴隨吟唱...
藍母聞聲走來, 見此景, 不由輕咳一聲.
他倆尷尬分開, 藍玲捧著首飾盒, 像獻寶似的, 「媽, 妳看, 玉傑送給我的, 好漂亮!」
藍母原本不屑一顧, 眼神不耐地瞟了一下, 卻為之一亮, 臉露驚訝, 「這... 這東西是哪來的?」
玉傑上前解釋, 「是個老婆婆送給我的.」
「送給你?」藍母不信, 「天下哪有這檔好事! 我怎麼碰不到?」
「秀青.」
「媽, 爸在叫妳了.」
「來啦!」藍母轉身回去.
「妳想不想見婆婆?」玉傑提議.
「好啊, 剛好我明天輪休.」藍玲附和, 「我也很想見見好心的婆婆, 並親自謝謝她.」
「順便帶小憨來, 我好久沒看到他了.」
「秀青.」
「來啦! 來啦!」只見藍母從樹後踱著小步出來, 邊嘀咕, 「死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