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台北  

卷十

 

一九八九年八月, 台北...

 

漁港夕陽西沈, 落日餘暉在平靜的海面上, 反射金燦光華.

 

孩童三五成群, 嬉戲港邊, 天真童顏在斜陽下追逐, 海風中飄散幾許純真童語.

 

「瘋子又來了...瘋子又來了...

 

流言在恐慌中漾開如漣漪, 孩童霎時煙消雲散.

 

「別走...留下來...看星星...

 

他蹣跚踱來, 手拎酒瓶, 衣衫襤褸, 披頭散髮.

 

他在老地方坐下, 靜靜等待黑夜降臨.

 

夕陽在天際終於吻著海面, 卻不經意留下滿天羞紅晚霞.

 

他眸瞳一亮, 露出會心一笑.

 

她眸瞳一亮, 濺出成串珠淚. 望著窗外殘霞, 嘲角淺淺織出絮語, 「孩子...?

折騰媽了...回來吧...我的孩子...

 

天上的星在黑夜中醒來, 地上的心在黑夜中睡去, 眠臥酒精澤國裡.

 

他的眼在夜空梭尋, 搜索新增的第八十九個星座.

 

「星空裡, 應該有一個屬於我們的星座.

 

「都訂好啦, 八十八個星座, 已經沒有位子了.

 

「還有, 在你我心裡, 只屬於我倆的星空.

 

「好吧! 那就叫梅藍星座好了.

 

「不要! 應該叫藍梅星座.

 

「妳有看過藍色的梅花嗎?

 

「那也沒有梅色的藍啊!

 

「扯不清...該聽誰的?

 

「當然是我的!

 

「為什麼?

 

「女士優先嘛!

 

「嗄! 這檔事也講女士優先?

 

「而且也是我先發現的, 當然由我命名嘍!

 

「妳先發現? 在哪兒?

 

「來, 你看...織女跟牛郎就是.

 

「不要! 才不要!

 

「為什麼?

 

「一年只能相見一次, 那多慘!

 

「你貧嘴!

 

「一年見一次也好...只怕再見一次, 已是無望...」他凝望藍梅星座, 喃喃泣訴.

 

「妳在哪裡?

 

「你在哪裡?」她惻怛困坐黑暗牢籠裡, 無聲的幽靈在耳畔摧眠.

 

他嚥下最後一口酒液, 意識在酒精中浮沈, 羅織美妙的幻夢, 他敲破酒瓶...

 

......呼叫器在房間內嗚啼...

 

他拈起碎玻璃, 在左腕寫詩, 血水噴湧如靈感.

 

I love you 0

 

「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她破啼而笑, 高聲驚呼, 「玉傑! 藍玲回來了!

 

他咧嘴嚎笑, 縱聲狂呼, 「玲! 傑來了!

 

方華店裡電話響起.

 

「婆婆, 我是藍玲.

 

「藍玲? 是妳!」方華愕然不已, 「妳還活著! ! 謝天謝地, 太好了!

 

「婆婆, 您知道玉傑人在哪裡嗎?

 

「自從妳失蹤後, 他就很少回家, 他母親也經常打電話來問我,可是...我也沒有 玉傑的消息.

 

「婆婆, 答應我, 不要告訴我父母, 我還活著.

 

「什麼? 妳父母還不曉得! 那妳人現在哪裡?

 

「婆婆, 我知道玉傑可能在哪裡了, 我得趕去找他, 以後再連絡了.

 

她匆匆掛上公用電話, 在路邊攔下計程車.

 

「到漁港,」她坐進前座, 催促, 「開快一點!

 

計程車司機有點心驚, 很少有乘客會坐前座, 尤其是落單的女子.

 

他打開車門, 吐了一口檳榔, 「啊哇這車又不是BMW, 也快不到哪裡!

 

「你才開六十, 好像老牛拖車, 我趕時間, 你快點行不行!

 

「啊蝦米老牛拖車? 哇身體勇的像虎哩, 哇每天都呷那個虎鞭哩!

 

「前面閃黃燈了, 別停! 衝過去!

 

「啊蝦米啊? 妳叫哇闖紅燈! 啊被照到怎麼辦哩?

 

「不要換檔!」她抓緊他要換檔的手, 「衝過去! 我叫你衝過去!

 

他驚到了, 好潑辣的娘們! 他只得加速通過, 險些撞上對面左轉而來的卡車.

 

他打開車門, 洩滿口紅汁, 「啊林杯輸妳!

 

車子來到漁港大道, 車速略微增加.

 

「怎麼還那麼慢? 馬路又寬又直又沒車, 再開快一點!

 

「啊哇已經開到八十了哩, 妳還嫌慢!

 

「給我開到一百, 兩百, 開到極速!

 

「啊妳是想找死哩, 這裡經常車落海哩!

 

「啊哇栽啦! 我叫你停, 你再停還來得及!

 

「啊妳哪栽?」他臉色一變, 斜瞟她一眼, 手抖起來, 「啊莫非妳是上個月落海? ...

 

「鬼...」她故意拖長音.

 

「啊媽咪哦!」他手腳抖晃不止.

 

車身在疾速下有些失控, 她看到前方有個黑影.

 

「煞車!」她大喊, 「快踩煞車!

 

計程車在人影前半公尺煞住.

 

她跳下車, 扶起地上的人, 鮮血猶溫.

 

「傑!」她掐住他左手腕, 扶他起來.

 

司機下車, 不明究理, 「啊哇撞死人! 害啊!

 

「快過來幫忙抬他上車!」她大叫.

 

兩人合力抬他入車.

 

「去醫院! !

 

「啊是!

 

她在後座拍打他臉頰, 「傑, 是我...藍玲...請睜開眼睛看看我.

 

第二天早上九點, 藍父正要上班, 電話響了.

 

「啊你那裡是梅玉傑哩?

 

「梅玉傑?」藍父訝異找玉傑怎會找到他這裡, 「你是誰?

 

「啊哇是賽計程車哩.

 

「找他有什麼事?

 

「啊哇昨晚載他和一個女的去病院哩, 啊他的皮夾留在哇車上哩, 哇早上才發現. 裡面有身份證,

還有這支電話, 哇才打來哩.

 

「他送女的去醫院?

 

「啊不是哩, 是女的送男的哩, 啊那個男的自殺哩.

 

「玉傑自殺?!

 

「啊是哩, 那個女的叫男的蝦米傑啊傑哩, 好傷心哩.

 

「那個女的? 長得什麼樣?

 

「啊頭毛長長, 目睭大磊大磊, 沒麥看哩.

 

「什麼!...他們在哪家醫院?」藍父抽出上衣口袋記事本,「好, 我現在就趕快去 , 你聽好,

我給你梅玉傑他家的電話, 你打給他媽.

 

他記下號碼, 「啊等一下哩, 啊他們....靠么!

 

電話被掛斷了, 他嘔一灘紅汁, 「啊人已經走啊, 哇才會打電話找你, 嘯仔!

 

他又投了一塊錢, 撥號, 「啊你那裡是梅玉傑哩?

 

梅母到達醫院時, 藍氏夫婦已先到.

 

「怎麼樣?」梅母問.

 

藍母有點失望, 「他們已經走了.

 

「總算藍玲還活著, 玉傑也沒事, 那就好, 我們一定找得到他們倆.」梅母安慰.

 

他們相互扶持, 步出醫院.

 

藍玲攙著虛弱的玉傑下了計程車, 上了公寓六樓, 門鎖了, 按門鈴, 無人應.

 

「我媽不在家.

 

「會不會也去醫院?」藍玲問.

 

「有可能...不過沒關係, 我藏了一把鑰匙在花盆下.」玉傑果然摸出生鏽的鑰匙.

 

進門後, 玉傑到房間抱了一疊草稿出來,「荒癈好久了, 我要完成它.

 

「你又要寫小說啦! 」藍玲好奇地問,「描寫的是什麼?

 

「我們的孩子.

 

「我們有幾個孩子?

 

「不多不少, 剛好一窩十二個.

 

「這麼多! 那我豈不成了母豬.」說著,她忽然想起那夜, 丁大山調笑她是豬小妹. 心中百味雜陳.

 

「母豬有什麼不好? 妳是母豬, 我就是豬公.

 

「不要!」她突然撲在他懷裡啜泣.

 

「怎麼了?」玉傑不解, 「妳以前很經得起玩笑啊! 怎麼....

 

「沒事....我太高興了!」她偎在他懷裡, 決定將把這秘密永藏心中.

 

「高興什麼?

 

「我終於可以嫁給你了.

 

「妳父母會答應嗎?

 

「我的婚事, 我有權決定.

 

「可惜, 我不能給妳一個永生難忘的婚禮, 及眾人的祝福.」他有點自責.

 

她愛憐撫慰, 「傻瓜, 我只要能跟你長相廝守就好, 其他一切並不重要, 我甚至 可以不要名份.

 

「太委曲妳了, 我心不捨.

 

「你看世間多少怨偶, 雖有夫妻之名, 卻同床異夢, 有無名份並不重要..經過這 麼多的波折後,

我只求能與你在一起, 我就心滿意足了.

 

「哦! ....」玉傑緊擁藍玲, 「今生今世, 我們再也不要分離.

 

此時, 門鈴響了, 藍玲去應門.

 

「小姐!

 

「蘭嬸!

 

她們相互擁抱.

 

蘭嬸將一袋衣物交給藍玲, 「小姐, 我全帶來了.

 

「首飾盒呢?」藍玲問.

 

「都在裡面, 還有兩張到花蓮的車票也買好了.

 

「小姐, 真巧, 妳打來時, 老爺及夫人正好剛出門去醫院看你們.

 

「爸媽怎麼知道我們在醫院?

 

「聽老爺說, 有個計程車司機打電話來找玉傑, 說他撿到玉傑的身份證.

 

玉傑此時方知掉了身份證.

 

「怎麼辨? 你的身份證....」藍玲憂慮.

 

「妳都可以不計較名份了, 我還會去計較有無身份嗎? 我寧願作個沒有身份的人. 如果可能,

我到希望, 將我的記錄從每個人心中抹除..這樣就沒有人會再阻止我們.

 

藍玲緊握玉傑的手, 在愛情的國度裡, 只有兩心的契合, 無關身份, 地位及年齡 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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